體驗生活

中午的時候,郵差送來了新出版的《焦風》一冊。我以為是稿酬,拆開來看,原來不是,是我的小說刊登在上面。翻到目錄頁,見到自己的名字和篇名為《金剛》的小說,怎麼也記不起來何時何地作的故事。

我相信善於說謊的人,能夠將故事說好。就像相傳的一則關於梅蘭芳打他的夫人的軼事——某日梅蘭芳回到家裡,面色嚴厲,一聲不響,啪嗒一巴掌摑在梅夫人的臉頰上。梅夫人眼見著他一聲不吭,自己就哇然哭了起來。

梅蘭芳稍停片刻,方以京劇道白的腔調不慌不忙的念道:“娘子,請莫要再啼哭,小生這廂有禮了。”遂向梅夫人解釋道:“今日所以'打妻'是為了體驗生活,向妻學哭,以求表演更為真切!”梅夫人聽梅蘭芳如此一說,破涕笑曰:“你可真壞啊!何不早講?”梅蘭芳溫文笑道:“要是早露了底牌,你哭得還像嗎?你哭得不像,我何以體驗生活?!”

而我們的生活,還不是因為有了謊言,才存在著真理嗎?倘若失去了假設、幻想、琢磨和等待,世間之物的發明大概會少掉許多。所以說,喜歡天馬行空的人總能與文學藝術扯上點關係,即使不親近,旁觀者難免也要沾染到一些氣息。我的小說《金剛》大概是這樣形成的,因謊言產生,方有真理的存在。

重讀那篇小說忽然覺得稚氣特重,從前聽人家說“悔少作”這回事總覺得離自己好遠,等到自己也有不少少作的時候,驀然回首一瞥,內心所感到的滋味是這樣的五味雜陳。雜誌已經壓在舊雜誌堆去了,少看雜誌,連報紙都不想多讀的現在,我亦不曉得“體驗生活”應到何處尋去?晨起倒是重讀了《古文觀止》中選自《左傳》的〈鄭伯克段於鄢〉,學生時代背過的東西,竟忘得一干二淨,時間和記憶真是一點都不同情我逝去的年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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