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家葉靈鳳


讀《讀書隨筆》是上個月的事情嗎?我忘了。最近老是忘記東西,記憶和時間不能協調,紊亂成一堆,似一個頑童把你疊好的樂高玩具推到,散落一地的樂高玩具,有許多種顏色,色彩繽紛,同時也因絢爛而教人眼花目眩。

十一月的時候,從圖書館借回來葉靈鳳的《讀書隨筆》。這套書有三冊,那時圖書館的書架上,木心的散文集就在葉靈鳳《讀書隨筆》的隔壁,我本來要借木心的,誰知倒是借了葉靈鳳的《讀書隨筆》,想看看這位曾被魯迅形容成“齒白唇紅”的“流氓才子”談讀書、作家、藏書與畫。

我手上有一套別人送的早期的魯迅全集,注解“葉靈鳳”的時候,就說他是個“投機、轉達向、漢奸”之人。為什麼說葉靈鳳是“投機、轉達向、漢奸”之人呢?其實這也是冤枉了葉靈鳳。同時也要怪葉靈鳳年輕時,一時不慎,開罪了魯迅遂被魯迅給戴上了“投機分子”與“齒白唇紅”的帽子。

葉靈鳳是怎樣開罪魯迅的呢?說來也有趣,當年在創造社編雜誌的葉靈鳳,跟一大群年輕有抱負的年輕人一樣搞“革命文學”,從而覺得魯迅過時落伍了。於是不論是寫是畫,紛紛對魯迅進行了火力十足的攻擊。讀過魯迅的雜文的人不難發現,魯迅那種陰冷,罵人不留情的筆調是能以孤敵眾的,怎是那些年輕人所能抵擋?

葉靈鳳一時衝動,跟風畫了幅揶揄魯迅的插畫、寫了篇小說,小說中的男主人翁在上茅廁時,撕了《吶喊》這書里的幾頁紙來揩屁股,就這樣,因葉靈鳳的不敬和魯迅結下了梁子,扛上了。魯迅罵人從來不留情面,字字入骨刺死人,我重讀收在《三閑集》中魯迅罵葉靈鳳的<革命咖啡店>與<文壇的掌故>,邊讀邊笑邊覺得可怕;葉靈鳳與諷刺魯迅的一幹人等,全被罵得狗血淋頭。

我猜測葉靈鳳在後期之所以再也沒有發表小說、繪畫大概是受這件事情影響很深罷?除此之外,在葉靈鳳晚期的散文隨筆中,很容易發現葉靈鳳寫魯迅的時候,總是一副謙卑的姿勢,尊敬得猶若恩師恩人般,這想必是另一種責咎罷?!

至於葉靈鳳是否真的有從傾向中共的左聯陣營轉投向國民黨陣營麼?經過後來的查證,結果不是,只怪葉靈鳳當年好事,鬧得兩頭不到岸;正如施蟄存後來回憶所說的:“其實他和國民黨沒有組織關系,不過自以為消息靈通,在兩邊說話,失於檢點。”

漢奸一事乃緣於他在香港時,加入了一家日本公司被誤解。實則上葉靈鳳加入日本公司的目的,主要是搜集日本的情報,為中共的“地下工作者”。這三件猶若千斤重的東西,壓在葉靈鳳的人生上,使他不斷處在尷尬的狀況中。不過也好在他過世之後,有人替他平反,總算讓葉靈鳳在天之靈得以告慰。

葉靈鳳原名葉韞璞,1904年出生,南京人,讓他有所作為與成就的地方是上海跟香港。上海是他的人生的前半部,命運在此開始,成名、入獄、被誤解等等好運衰運都發生在上海。香港是他人生最後的歸宿,奠定他一生地位之處。二十歲那年葉靈鳳到上海,在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學畫,隔年葉靈鳳便開始寫小說並加入以郁達夫等人為首的創造社。

葉靈鳳的小說我沒讀過,不能詳談。至於葉靈鳳在繪畫方面的成就呢?葉靈鳳很喜歡英國插畫家比亞茲萊的畫,《讀書隨筆》中好幾次談到比亞茲萊與《黃皮書》、王爾德結怨的典故。早期葉靈鳳幫出版社設計封面,以及他自己編輯的刊物的插畫,不少畫作都有比亞茲萊的影子。

813事變日本攻入上海後,葉靈鳳與所屬的出版社一併南遷到廣州,廣州淪陷時,葉靈鳳恰巧在香港探視家人,自此定居香港;在香港葉靈鳳幾乎不曾發表過小說,他本身的專業——繪畫也並沒有延續下去,仿佛悄悄被他結紮了。晚年的葉靈鳳大部份時間和金錢都用在蒐集描述故鄉南京地方風貌、人物軼事的古籍,同時亦寫香港的地方掌故、編副刊,縱然曾在五十年代回過大陸幾次,但並沒有像戴望舒那樣北上回到“祖國”的土地上。

葉靈鳳在香港不寫小說,反而寫了不少隨筆。這些散文隨筆有個人的生活記趣、歷史掌故,短也好讀,像周作人的小品,但與周作人的小品比較起來,葉靈鳳的隨筆是很輕靈簡潔的,沒有周作人那種“文抄公”的嚕囌,有點似梁實秋、吳魯芹的風格;葉靈鳳晚期寫得最多的是讀書隨筆,讀《讀書隨筆》你能夠知道葉靈鳳喜歡的作家應是德國歌德,最推崇的作家是郁達夫。

《讀書隨筆》二集裡,葉靈鳳寫過鄭振鐸的藏書有七千冊之多,我想葉靈鳳的藏書和鄭振鐸理應也不相上下。1975年葉靈鳳在香港善和醫院病逝,享年70歲。葉靈鳳過世後,他的大量藏書與古書善本分別由家人捐贈給廣州中山圖書館以及香港中文大學,如此一來,葉靈鳳算是完成了他身為作家與藏書家的功德了。 Read More!

愛比現實沉重

皇冠在民國57年出的《張愛玲小說集》,我以前一直想收這個版本,但現在似乎沒有這個慾望了。張愛玲短篇小說集的版本,曾經在市場上流通的,粗略計有4種——1944年由上海雜誌社出版的《傳奇》,收中短篇小說十篇,後來再版,增《再版的話》。

之後在 1946年,《傳奇》再由上海河圖書公司出版,屬增訂版,增《留情》、《紅鸞禧》、《紅玫瑰與白玫瑰》等篇。直到張愛玲離開上海,一直到1954年香港天風出版社以增訂本《傳奇》為底本,出《張愛玲短篇小說集》,隨後到1968年,也就是民國57年,張愛玲的短篇小說集,便開始交給了皇冠出版社出版。

而現今,除了張愛玲正式授權給皇冠,以及在她年輕時,出版過的版本,大陸在80年代改革開放後,張愛玲作品的簡體版,如雨後春筍般,發了狂似的胡亂盜印。最有名的盜印,應該要數哈爾濱出版社,直接從張愛玲親自校訂、皇冠出版的「張愛玲典藏全集」如數盜印。不過有聽人家說,這個版本相較于其他盜印版本而言,出奇的差,而且錯字也特別的多。

我手中也有一本大陸盜印的張愛玲的散文選集。是高中時期買的。現在雖然不讀了,仍不捨得棄之。皇冠近幾年來,業已陸續將張愛玲簡體版的出版權,轉授給北京出版社集團。最早第一本授權的,要是沒記錯,應該是後來出土的《同學少年都不賤》。我手邊沒有皇冠繁體版,在書局看過簡體版,從簡體版的編排來看,與當年哈爾濱出版社的盜印版相比,當今大陸出版社所出版的出版品,大抵算得上「精美」。

隨著兩岸交流日益頻繁,許多在台的作品,亦漸漸的授權中國大陸,比較有規模且國家級的出版社出版。2006年陳子善教授主持編校增補,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終於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拿著授權書在中國的土地上,再次出版發行張愛玲的作品。而我現在所收藏的張愛玲全集便是這一套;根據陳子善教授在《編後記》上的說明,交代了張愛玲集簡體版所依的版本,若沒記錯,《張愛玲集.傾城之戀》是根據民國57年本的《張愛玲小說集》作為底本。

早上在讀我手上收藏的《張愛玲集.傾城之戀》的時候,讀到《紅鸞禧》時不禁把之前讀到的《留情》聯想起來。《留情》(1945年2月發表)我讀的次數不下十次,每次讀都覺得裡頭的淳于敦鳳跟《紅鸞禧》(1944年6月發表)里的婁太太很相似。於是就停下來想了一下,張愛玲在寫婁太太的時候,是不是也同時在心裡創造著「淳于敦鳳」?

當然,這已不可考。眾所周知,張愛玲有修改她的小說的癖好,自從到美國之後,幾乎都在修飾著她的小說,就連在上海時期寫的《色,戒》,也要修個三十幾年,才甘願發表。爾後,即使發表了還要像有潔癖的人那般,生怕她那些華麗的字句中,長了塵,生了蚤的修改、潤飾。後來讀《張愛玲集.鬱金香》讀到《小艾》的全文,跟皇冠版本張愛玲刪節掉了的《小艾》比較起來,後者縱然更貼近讀者所認識的張愛玲,然原始的《小艾》似乎更能體現出,張愛玲在中共解放上海之後,她對整個共產黨的擔心害怕,而不得不在創作上作出折衷。

回到《留情》和《紅鸞禧》這兩篇小說上。我想說的是,張愛玲之所以這樣編排她的小說的目錄,是否在告訴讀者,每篇小說的連貫性?或許有人提出了這個疑問,我亦並非張學專家,那麼接下來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等》、《桂花蒸阿小悲秋》、《金鎖記》、《傾城之戀》等等,當中的女主人公是不是都建立在,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葛薇龍的基礎之上?

又,從張愛玲創作的小說時間點上來看,張愛玲在未與胡蘭成相戀相愛的時期,她對愛情和人情世故的看法,很多都是源自于她孩童、青少年以及在香港讀大學、遇上珍珠港事件時期,從紛擾戰亂中經歷下來的「傳奇」;隨了胡蘭成之後,張的小說裡就多了股對愛情的淡定之感。這是張愛玲的小說創作上,我個人認為的第一次轉折。

有人說張愛玲後期的作品之所以變淡,是因為離開了上海。我不這麼認為。相反,從後期的張愛玲,尤其是那本可能是匆促完成的《小團圓》看來,張愛玲的世故從來不變,文字的漂亮程度也沒有減弱,不同的是,張愛玲在人生經歷過大起大落,生離死別、愛恨離愁之後,倒是去除掉了「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 後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後知道愛」的少女情懷的無知;中老年的張愛玲,多了更多的慈悲、踏實、離愁,尤其是晚年的她,變得孤僻、與世隔絕,她之所以如此,我想或許是她已變成「總是看見了海,才畫出海的圖畫,受過了愛的苦,才知道愛情小說里的愛,跟現實無關痛癢。」 Read More!

溫柔的女巫鍾怡雯


寫散文在我而言是頗困難的事情,小品隨筆我是願意與它們親近的,畢竟短小、精煉,讀和讀起來方便又快,不必花太多時間,所以專欄文章我讀得最多,其次是微型小說。近幾年,能寫出長篇大論的散文來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寫得好,寫得真切的倒是變少了。遙想從前,那些散文最短的也有兩千字罷?即使周作人的小品,有時也不像小品,時隱時現的溜出些散文氣勢; 也許是我懶,讀長一點的散文總是容易困倦,不是昨夜不夠睡,而是文章太長老是擔心讀不完,前後翻翻,算算剩下多少頁,書就不能專心讀下去了。

然而,倒是有一人的散文,不管寫得多長,我定會專心讀完——那便是鍾怡雯的散文。我最初接觸鍾怡雯的作品,是高中華文老師給我介紹的。那時候老師拿著《我和我豢養的宇宙》來班上替他這位學姐做宣傳。在年齡上,我的老師是年長過鍾怡雯的,然若以進入台灣師範大學的前後時序來算,我的老師的確是鍾怡雯的學弟。

後來,我就讀了鍾怡雯的散文。讀一本書之前,我不曉得別人有沒有這個習慣,先去看看作者的簡介,有時讀書讀到泰半,不曉得是不是腦袋不中用,記憶失焦,很輕易的就忘掉作者的生平。就那樣,鍾怡雯的簡介來回讀了多次之後,我也懂得背了。但,出版社似乎將鍾怡雯形容得過於刻板,什麼“1969年生於馬來西亞金寶市。台灣師範大學國文所博士,現任教於元智大學中語系,曾獲……”然後就是一連串得獎經歷、著作名稱。

鍾怡雯的散文之好,我想除了經過台灣、新馬各種文學獎肯定,讀者大抵都是心裡有數的。我身邊幾個好友也是特喜歡她的散文,有人還特意從臺北到元智當她的旁聽生。最近新交的一個台中的朋友,讀過她的《陽光如此明媚》後也深深喜歡上她的散文。鍾怡雯的散文好在何處?我想是好在她的自剖,時而冷漠時而自嘲的描述。技巧之高,自然不在話下。

前幾年,鍾怡雯曾接受李成友(詩人方路)的訪問,李成友告訴她說,不少讀者很喜歡她早期的作品,尤其是《河宴》。 《河宴》是鍾怡雯在台灣首次將她學生時代的得獎作品與習作結集的散文集,三民出版。這部散文集寫的,都是她的童年時光或大學時期的事情,讀起來很有簡媜初期寫的《月亮照眠牀》的況味。

我個人所喜好的鍾怡雯的作品,要數那本2007年出版的《野半島》以及她的巔峰之作《垂釣睡眠》此二冊。 《野半島》是家族書寫,跟鍾文音的《昨日重現》處理的家族史有相似之處,唯獨鍾怡雯的《野半島》沒有鍾文音的《昨日時光》那般沉重和黏膩,鍾怡雯倒是很幽默的,娓娓道來一則則關於他們鍾家的趣聞、軼事、傳說,今昔對照,寫祖輩、父輩也寫自己的童年與青春,偶爾加一些靈異故事或油棕園里的老虎作為插曲,但這些還不及她不時提及的祖父那般充滿神話性。去年罷?鍾怡雯和羅智成曾有一場座談會,談的就是這本《野半島》的寫作意圖,在YouTube聽完,感覺就像重讀了馬奎斯的《百年孤寂》,傳奇性很高。

從鍾怡雯的散文集中,我似乎讀出,她是個不怎麼愛回家的人——回馬來西亞的家。與此同時,好像也跟父親的關係不怎麼好。當然這些也只是在散文中讀得,未經過鍾怡雯的認證,至於事實的真相,恕我很不負責的說一聲:天曉得!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鍾怡雯,在我看來簡直就似宮崎駿的動畫《魔女宅急便》里的那個小巫女——勇敢、果斷、不屈服。鍾怡雯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個敢於向父權挑戰的女孩,男性化的老大姐,現在呢?則是個有點潔癖、吃有機蔬果、練瑜伽的人妻。有時我心裡會想,啊,鍾怡雯還未長大啊,依舊是優秀生,是獨自扛著行李坐火車到新加坡搭飛機去台灣唸書的女孩,據說曾是個嗜吃水果的女巫、大學時期常起個大清早在校園內的大操場上跑個十來圈……

曾在《國文天地》讀過鍾怡雯寫的,在《國文天地》當主編時的回憶文章。文章裡的內容,我早忘了。鍾怡雯之所以主編《國文天地》,若沒記錯,好像是不想畢業後,按照分發去當老師,只好打工讀研究所。時隔多年,無論當年怎樣抗拒,鍾怡雯仍擺脫不了當老師的命運,且還是教授級的。命運能說不是天定的嗎?

寫到此處,還有許多是漏寫了,再添恐怕難以結束了。我倒是很想知道,鍾怡雯現在還養貓嗎?我是讀《我和我豢養的宇宙》而得知她愛貓,從山居歲月到後來搬到中歷的“田中央”鍾怡雯依舊養著貓,最有名的那只叫做“小女生”脾性可兇悍吶!後來我也養起貓來了。鍾怡雯愛貓之深,我猜大概是喜歡貓身上的溫暖,情緒和精神上的孤傲罷? Read More!

神姬極簡之舞:讀朱天文《巫言》


又是一個星期一,傍晚了,最近的天色到了傍晚以後暗得特別快。有時還來不及看那一瞬間出現的晚霞、餘暉,它就被甚麼趕著那般,急速的離開了大地。於是一片黑沉落幕,籠罩了下來,看得我心煩意亂,如果有什麼可以炸毀穹蒼的話,我會巴不得馬上給天空來個大窟窿。

早上一起床,盥洗後就進入朱天文的小說《巫言》里了。前面一章巫看據說朱天文是九年前去香港後寫下的,後來因為諸種事情,牽牽絆絆,拖延了許久(還經歷了她父親的亡故),才重新執筆再寫。今年二月借它回來看,看不下去,那實在是很可怕的書寫法,不過讀過第二章就會見到,整部書前面的氣勢,已經漸漸恢復到正常的調子里,不知何以故,讀著我就想起高行健在《一個人的聖經》里,幾乎喃喃自語的句式。

《巫言》有時候根本就像瘋婆子在那裡自說自話,然後自己在那裡窮開心。這種瘋婆子自言自語的快樂場面,我幾乎天天看到真人版,那是一個嫁給有錢人做妾的中年女人。枯瘦如柴,頗為可憐,滿臉的滄桑狀,見著都要傷心幾分。不過我愛偷聽那瘋婆子說話,聽瘋人說話往往有種愉快在我的內心中作祟,像是偷聽到了天機。

於是,朱天文的《巫言》就有著類似的感覺——或者說,能成為「巫」(小說者?)者大抵都是神經病。讀完第二章「巫時」,看到這句「他的問題是自由太多,空間太大,他倒要拘住自己,免得伊於胡底去至無無之地烏何有之鄉。」我對朱天文的這段句子的眉批是如此:「《巫言》中,男身他既是女身她,所有變身對話,作者心靈、肉身的翻滾、省視,她或他不斷畫地自限,遂又從圈子內翻跳出來,圈圈打滾,然後回到圈子里,繼續犯賤,宣稱要推掉塵世種種,離開樊籠人生,誰又能不拘束自己或由他人束縛? 」

在我的思想中,人本應該要超越性別,然而,在性別上躍然一跳的刹那,我懷疑的是,我們除了性別之外,還有什麼?是軀殼?是變幻出來的,我們覺得那種是「愛」的感覺,抑或它就單純的和天地草木,繩繩不可名的「玄」?而「玄」所存在的東西,會是朱天文的「巫」?

我相信,朱天文沒有抵達那個境界。因為連胡蘭成即使在躲避通緝時,讀再多的佛經,還是其他甚麼經,一點都不能夠脫離他身為男人的「本性」。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太多,尤其是觸不到的生與死。

也許,在我這個年齡不應該太重視生死問題。但在愛欲之上,生死是決定一切的根基。《雜阿含經》有云:「愛為網、為膠、為泉、為藕根、為亂草、為絮,從此世至他世,從他世至此世,往來流轉,無不轉時。」倘若抓住這個點來看所謂的自由、空間,乃至推廣到愛的話,人類其實很可憐,因為從來沒有超脫過也不曾想過超脫。

是的。我是這樣覺得的。我在寫小說的時候,常常疑惑、選擇到底要超越區域界限,還是用一種無性別的方式,來闡釋「人」這種動物的故事。嘗試了幾次,說真的,我的思考和冥想能力有限,怎樣努力,我亦不見得看得到我所能超越的人的範圍。

回到《巫言》,除了讀朱天文自身的日記之外,還有也順便找她在《巫言》裡面的引經據典(發現自己的記憶力真是越來越差,前幾年背下來的東西,都快丟光了)。有時我就想,如果那些佛學大師、或者專門研究經典者,讀朱天文的小說,應該會不斷的劃綫,揪出裡面用的很有趣的經典句子嗎? Read More!

逛圖書館

有人問我,幹嘛不寫一篇和圖書館有關的文章或者小說?

我喜歡上圖書館去。我想任何一個喜歡閱讀的人,除了喜歡到書店、二手書店,圖書館應該更是不會去得少的地方。但,馬來西亞有多少家圖書館呢?公共圖書館裡面的藏書,是否能夠滿足普羅大眾的需求呢?這些我並不知道。因為我從未踏足過國立、州立或市立的圖書館。

即使偶爾經過那些由政府機關所設的圖書館,我也只是在外面徘徊,欣賞裡頭館員種的九重葛,看看那些長得頗為大棵的樹,偏偏就是沒有想要進去的慾望。之所以不進去,或許是我對那樣的圖書館有著極大的抗拒罷?

很難找到中文書籍

至於抗拒些什麼呢?我似乎也講不清楚,根據去過這些國州市立圖書館的朋友告訴我,在那些圖書館裡面是很難找到中文書的!除了幾本英或馬來文翻譯過來的四大名著外,有中文字的書籍,幾乎找不到。

遠在霹靂州的朋友曾問我,為什麼我常說我到圖書館裡去借書?我真的有去圖書館,那是我的母校培風中學的圖書館。我不曉得其他獨中有沒有開放他們的圖書館給社會人士,倘若有的話,那真是一件功德事啊!那位朋友常說他羨慕我,能輕易的就到圖書館,並從圖書館裡借想要看的書,或者建議圖書館去購買那些我所推薦的書籍。

我的確享用了圖書館的種種好處,無可奈何的是,並非所有人都懂得圖書館的好,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花時間到圖書館裡耗。在我看來,上圖書館除了能夠培養個人氣質之外,重要的是,只要你肯主動,知識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倘若,你連圖書館都不願意去的話,逛逛書店也不錯。所謂“開卷有益”,不論再怎樣不好的書,只要你肯花時間去閱讀,它到底會沉澱到你的生命中,成為你人生的一部分。 Read More!

說書閒話

每次整理書架,我總是非常滿意的對自己說:“啊,真好,滿滿的書架,沒有一本盜版書!”你可以想像,擁有一座書架,上面擺滿你喜歡的書,那可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父親在我高中的時候,給我釘了個大約可以容納八百本書籍的書架;雖然書架的外觀醜陋無比卻實用。

莫可奈何的是,書架在去年開始就已經爆滿。而且不論橫放直放,都塞不下書了。今年對我來說,算是一個豐收年。稿酬的收入依舊時多時少,可是買書的數目,卻從不曾減少反而增多。短短一年裏,單是買書就敗掉了一千多令吉,托身在台灣的妹妹從博客訂書,寄回馬來西亞。

那些從海外“漂流”回來的書,總能討得我歡欣。拿著它們在手裏,滿腔的歡騰。打開書籍,深深嗅著書籍裏面紙張的味道,更是無比幸福。朋友問我,最近有和任何女子交往、談戀愛嗎?我回他簡訊說:“散了,現在正和書本談戀愛。”

母親跟我嘮叨說,如果還堅持每個月購買書籍的話,將來不止會破產,而且房間也不夠我睡。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她每回進我的房間,走起路來總是礙手礙腳。原因無他,書架爆滿,新書持續加入,於是那些書架所不能容納的書,就全被攤在地板上、書桌上、電腦桌旁邊,再不然就是書桌底下。

妹妹總愛跟我說:“如果你買的書不還錢的話,我就詛咒你在睡夢時,被書壓死!”這樣殘酷的話,恐怕只有我妹妹才說得出口。前幾個星期,又去逛書局了。我對朋友說,如果時尚品牌是你們的最愛,那麼收集書本便是我的樂趣。

不幸的是,我的樂趣出現了瑕疵。我在一家專門經營翻版書的書店,買了本翻版書。拿回家之後,左看右看,始終覺得好慚愧。也不曉得為何,當時竟然買了它。深沉一想,只好編個謊言騙自己說,將來有錢就去買正版的好了。 Read More!

年輕的時候

說來也怪,這幾天竟然沒有心情去寫部落格。就算寫,到後來還是不滿意,刪除掉了。寫了篇極短篇,本來想代替一篇網誌,誰知道還是放棄,腦袋空空,寫什麼都像在用文字堆迭一篇文章,無趣!

朋友的小弟好像蠻沮喪的樣子,真羨慕他現在的十八九歲啊!以前總是不明白為什麼年長我四五歲的人會看著我,讚歎,說想回到十八歲的青春歲月。現在科技發達,日新月異的美容塑身層出不窮,面容與身材能夠改變,獨獨年紀變老,不曾見過有人能夠因為科技,或能用金錢換來年輕的日子。

張愛玲有篇小說,叫做《年青的時候》。講一個上海男子和一個外國女人的故事。那男孩子在上課的時候,喜歡在簿子上畫些小公仔,女人的身段、輪廓,就是沒有五官。後來這男孩子碰見了那個外國女子,她看過男孩子的畫總覺得那些輪廓就是她。男孩子跟她學外語,她跟他學漢語,因此覺得她是愛他的。

後來那女子嫁給了跟她同是外國人的男子,男孩子就再也不畫女孩子的輪廓了。他恨家里人,恨全世界的人,惟那女子恨不上。我不知道他老了有怎樣的結局,能夠想像的是,這段單戀肯定是要留到晚年乃至垂死的。

生命如此充滿意義,生命如此了無意義。我們在追尋生命自由的同時,希望能夠得到圓滿成功,可是生命何其短暫,自由總在還未見到曙光之前就隨著了無意義的生命,枯竭的花樹般死去。然後剩下一塊碑。身首化作土裡的泥。

這些天過得馬馬虎虎。不能想太多事,不能做太多事,除了閱讀一本書,看一部八十年代的越劇電影《五女拜壽》。這故事我彷佛是看過的,應是馮夢龍的作品麼?這及時行樂,及時行善,及時行孝是人生重大功課。誰能完滿的完成它呢? Read More!

書里書外

因為妹妹快要從學院回家的緣故,所以不得不趕緊把她幫我借的《追憶似水年華》讀完。從早上開始讀,讀到中午,才看了百多頁。這本書,不簡單,我愛也恨。恨,乃是由於每讀它一回,許多事情就要推遲。緩慢讀著,擔心讀少了,身體會少塊肉。

當然,讀書是不會讀到少了塊肉!況且我身上的肉也多,少了一兩塊,也不至於體重減輕。導致我憤恨的,莫過於我的時間,全被普魯斯特的嘮叨吞噬掉了。書桌上,放著遠藤周作的《深河》、重讀的《喻世明言》、達爾文的《物種起源》還有葉兆言的《花煞》,本來要讀的,全擱了下來。

我是那種可從早讀到晚的人。可是,書讀多了會生悶。於是赤著腳,到屋外去踏青。奈何,除草除得不乾淨,含羞草即使枯了,還是有刺,一個不慎踩了下去,痛得跟什麼似的。有口難言。

回到屋裏,往外頭看,天氣真好啊!用來讀書,是件多麼浪費的事情,遂又將《追憶似水年華》丟在沙發上,讓普魯斯特他老人家,繼續在字裏行間裏絮叨,我管不得那麼多了,趿上拖鞋,飛也似的,溜到河邊去。電線上,排排坐有十來只燕子,遠處還有不知名的鳥在叫,最有趣的是黃鸝,悅耳的啼鳴,聽多少回了,依舊好聽。

然而,我心裏仍惦念著書。自然再好,如果只是一味讚賞,不加諸思考,自然的景色,也僅僅是停留在眼前的美,它深藏的內斂,若不用心眼觀看,一切也是空無的美。

走到一半,忽地想要回家了。書,沒讀完不能四處亂跑。有時候會懷疑,我是讀書的人,還是被書束縛著的人。是前者的話,證明理智尚在,後者的話,那真是可憐,無時無刻活在“書獃子”的世界裏,人就像腐爛掉的水果,難聞的異味,不遠千里,想必都能聞到罷?! Read More!

我看張愛玲

最近的閱讀計劃,彷彿是為了張愛玲而設。得知張愛玲的遺作《小團圓》要出版,是充滿著歡愉的。後來和幾個朋友聊到《小團圓》,大家就異口同聲,大義凜然的責備著出版社和張愛玲遺產接管人的不是,應尊重張愛玲遺願雲雲等廢話。

《小團圓》甫出版,在台灣的幾個朋友就一窩蜂從博客來、誠品、金石堂,或其他小書店搜刮了起來。我又與另一個在加拿大的朋友聊起《小團圓》,她是想響應張小虹教授的提議,拒買拒看拒評《小團圓》的,然,她春假的時候要回到台灣,擔心一個不小心就將《小團圓》給買了。

張愛玲,真是迷惑人心的“東西”啊!這些天重讀《金鎖記》、《傾城之戀》等篇,又將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再看一遍,手頭上的書丟一邊,老學究似的做複習,一頁頁讀,張愛玲又活了起來。

有些人總是不屑張愛玲的作品,當然也怪不得他們,人各有志,就像花園裡開的花,總不能強迫蘭花長在鳳仙花的枝幹上,鳳仙花開在九重葛深綠足以遮陰的花枝上。

渾身是謎的張愛玲,難得有這樣深入的,類似自傳的自剖,我想稍稍讀過張愛玲的人,大抵都知道《小團圓》就是張愛玲的前半生的記敘。妹妹問我《小團圓》看了嗎?我答說還沒。我想等看完了張愛玲早晚期的作品,再來把張愛玲這零散拼圖,在心中湊成一幅畫。妹妹在那頭笑我,直言道:“你真是講究!”

在我而言,這或許是某種程度上的堅持罷? Read More!

童話故事

半年前參加了一個徵文比賽,最近接到了入圍通知。看了入圍作品的名稱,一頭霧水。心想,怎麼寫得那麼吃力的短篇小說和散文都入圍不了,反而讓兒童故事給入圍了。心裡想著,猶似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寫童話故事其實很難,你不能把小孩看得太簡單,他們實在太懂大人的世界了。從前小時候,讀的那些兒童經典故事,現在的孩子都不上當了。白雪公主和白馬王子的結局,被演繹得俗濫,看久了,孩子大概會問,怎麼白雪公主那麼笨,或者說,白馬王子會真心愛白雪公主嗎?

小學的時候,讀那些童話故事總是抱著敬畏的態度。現在的父母給孩子讀童話,大抵是為了功利多餘吸收文學與人生知識。這是相當可悲的事情,有一種沒病強迫吃苦藥的悲哀感。

我特愛王爾德和安徒生的童話,他們的故事裡總帶著隱隱的哀愁,又透著希望的光芒。回想起那些故事,就覺得童話是人們對人生領悟的最佳啟蒙讀物。也是從那裡,我們學會了什麼是人情世故,冷暖人間。

好比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故事的基調是哀傷的,然而,讀到最末的時候,心裡會忽然湧現一股暖意。小女孩的靈魂回到在天國的奶奶的身邊,她微笑看著遺留在人間的身體與記憶。那種畫面想起來,除了不捨,更感覺到安徒生給小女孩的寬慰。

輪到自己寫童話故事,心裡還真是有些虧了誰的感覺。害怕寫不好,然卻又矛盾的寫完。入圍了,有點小開心,但不強烈。重讀那篇貓與耗子彼此憐憫的故事,才覺得自己將故事寫得太晦暗了,縱然有光,但不太燦爛。我想,現在的兒童文學也不是給孩子看的,倒是成人對這樣的故事有著各種過去的緬懷。畢竟童年已逝,而我們所能追尋的,或許是在那些故事裡再尋一次記憶翻新的機會。 Read More!

體驗生活

中午的時候,郵差送來了新出版的《焦風》一冊。我以為是稿酬,拆開來看,原來不是,是我的小說刊登在上面。翻到目錄頁,見到自己的名字和篇名為《金剛》的小說,怎麼也記不起來何時何地作的故事。

我相信善於說謊的人,能夠將故事說好。就像相傳的一則關於梅蘭芳打他的夫人的軼事——某日梅蘭芳回到家裡,面色嚴厲,一聲不響,啪嗒一巴掌摑在梅夫人的臉頰上。梅夫人眼見著他一聲不吭,自己就哇然哭了起來。

梅蘭芳稍停片刻,方以京劇道白的腔調不慌不忙的念道:“娘子,請莫要再啼哭,小生這廂有禮了。”遂向梅夫人解釋道:“今日所以'打妻'是為了體驗生活,向妻學哭,以求表演更為真切!”梅夫人聽梅蘭芳如此一說,破涕笑曰:“你可真壞啊!何不早講?”梅蘭芳溫文笑道:“要是早露了底牌,你哭得還像嗎?你哭得不像,我何以體驗生活?!”

而我們的生活,還不是因為有了謊言,才存在著真理嗎?倘若失去了假設、幻想、琢磨和等待,世間之物的發明大概會少掉許多。所以說,喜歡天馬行空的人總能與文學藝術扯上點關係,即使不親近,旁觀者難免也要沾染到一些氣息。我的小說《金剛》大概是這樣形成的,因謊言產生,方有真理的存在。

重讀那篇小說忽然覺得稚氣特重,從前聽人家說“悔少作”這回事總覺得離自己好遠,等到自己也有不少少作的時候,驀然回首一瞥,內心所感到的滋味是這樣的五味雜陳。雜誌已經壓在舊雜誌堆去了,少看雜誌,連報紙都不想多讀的現在,我亦不曉得“體驗生活”應到何處尋去?晨起倒是重讀了《古文觀止》中選自《左傳》的〈鄭伯克段於鄢〉,學生時代背過的東西,竟忘得一干二淨,時間和記憶真是一點都不同情我逝去的年華啊! Read More!

《靠近 羅摩衍那》讀後感


當詩人不斷重複自己從前使用過的語彙、意象時,詩人尚能自欺欺人的說,我練成了新招式嗎?讀陳大為的《靠近 羅摩衍那》時,每讀一首就會想到這個問題。因為熟悉陳大為的詩,所以提出疑惑,那是必然的事情。

《靠近 羅摩衍那》這本詩集,比起上一本《盡是魅影的城國》,進步的空間不大,甚至可說他還在原來的範圍內踏步,同樣的意象、雷同的敘事技巧,移植少許新元素,然後再次糅合到《靠近 羅摩衍那》中(雖然詩人說那是故意留下的一點承先啟後的味道),或許是我的詩學知識寡陋,讀罷,僅僅讓我感到了無新意而已。

花了一晚來讀這本詩集,用了幾晚來消化它。我讀詩是不勤的,詩集雖多,好詩很少。能讓我捧起來讀的詩集,少之又少。然,當我抱著滿心的希望,細品陳大為的印度意象「羅摩衍那」時,詩的節奏依舊在,由於詩句的結構過於草率,陣陣的失落與粗糙感如蚤子爬滿全身,難耐。

你能夠說我不懂得陳大為的詩,但對於這樣一部語言錘煉退步的詩集,能算作詩人的躍進?抑或,這只是習作,如陳大為在後記中所言「盡是字跡潦草的斜斜初稿」?想了一下,這樣說罷,倘若詩人真的降自己的水平為寫詩的初學者,我能接受。倘若這是成名詩人的詩作,恕我不能認同。 Read More!

幽默且刻薄的調侃:讀《終於悲哀的外國語》


第一次完完整整的把村上春樹的作品給讀完了。同時也真的發現,賴明珠的翻譯、時報的校對真的很有問題,有許多的地方要改進。或者也可以這樣說,在未讀村上春樹之前,我已抱著對賴明珠不甚滿意的偏見,故此,閱讀時才如此挑剔。

之前讀過村上的《螢火蟲》(時報)以及林少華譯的《挪威的森林》(上海譯文),兩本的譯筆都很好,唯獨我實在忍受不了村上的「村上風」不論怎樣努力,就是沒轍,讀不下去。

《終於悲哀的外國語》是村上的隨筆,我稱它為隨筆而不叫散文,很大的因素是它的風格、調子都是美國式的,屬於《紐約客》的平淡中帶著許多諷刺的隨筆。若果要說村上的隨筆與美國隨筆家的差別在那裡?我想,應該是他多了一份來自日本古典文學的風花雪月的寫意、信手拈來的自在。

兩天的時間把它讀完,收穫是不少的,跟村上的小說比較起來,他的隨筆更能吸引我的興趣。好比他寫所愛的爵士樂,閱讀經驗,縱然我沒有飲啤酒的習慣,經他一寫,好像就有了飲酒的念頭。

再者就是村上寫外語和日語的反思。在文中,村上春樹不斷自嘲自己的破英文,然,不論他的英文再怎樣的破,他還是翻譯了不少美國二十世紀時期,頗為著名的作家的小說作品,好比費茲傑羅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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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後的榮光時代:讀櫻庭一樹《赤朽葉家的傳說》




《赤朽葉家的傳說》這本近五百頁的書,不曉得為何,我竟能在兩天內把它讀完。它是一本推理小說,又被定位為“大河式”愛情小說。關於作者櫻庭一樹,我對她的認識不多,也是首次讀她的作品。之前在成英姝的博客,見她談獨步文化出版的這本書。本以為書店不會引進,豈知逛書店時,不小心就發現了它。

書的封面是豔紅的,一個頭戴花卉的女人,站立在紅葉前,我老是覺得這封面太詭異了,紅得充滿血腥。有人說,《赤朽葉家的傳說》是要向魔幻寫實大師,馬奎斯的《百年孤寂》致敬,讀罷,總覺得裡面的現實還好,魔幻力道倒沒有《百年孤寂》那般教人震撼!

《赤朽葉家的傳說》的故事,由一個被山里人遺棄的孩子赤朽葉萬葉講起。由萬葉的外孫赤朽葉瞳子敘述,將富有的赤朽葉家、煉鐵廠以及紅綠村上紅、下黑兩個地方發生過的故事展開。小說分三部,簡單來說就是過去、在、未來。

第一部說的是赤朽葉萬葉從小直到結婚、生子的故事,堪稱全書最傳奇、精彩的部份。萬葉是山里人的孩子;所謂的“山里人”對紅綠村的人而言,他們類似原住民,不受政府約束、不參與社會活動,不與平地人交集的一群居住在山裡的神秘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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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們的聲音:讀葛亮《七聲》


最近我在讀兩本書,一本是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一本是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前者是意識流手法的正宗,後者可說是沒有技巧的,幾近陳述故事的詩歌。在讀《追憶似水年華》的時候,我獲得的感動,是來自于主角對過往的緬懷,對愛的無能為力;相對於《坎特伯雷故事集》而言,我讀到的是一則則類似傳奇,又有些平淡的故事,是很踏實的,縱然兩部作品的時空與我所在的時空相距甚遠,感動點依舊在。

《七聲》是葛亮在臺灣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與第一本《謎鴉》比較起來,這本小說集中運用的寫作技巧明顯的沒有比《謎鴉》來得潔癖,而是有著渾然天成的自然。《七聲》亦可稱作是葛亮本身的半自傳,故事涉及的人物、處在的地點,都是葛亮的老家——南京。我喜歡讀葛亮的小說,朋友總是很不能明白,我幹嘛會那麼推崇他的小說。對於一個追求故事和感動的普通讀者,能找到合心意的小說作品,那雀躍是比中彩券還要開心的。

凡讀過《七聲》的人,大概都很容易被感動。葛亮在我看來,簡直是個小說天才。平凡不過的故事,重複使用的技巧,他就是有辦法筆鋒一轉,來個讓你錯愕的結果,教你感動至深得眼眶有淚打滾的小插曲。妹妹說我每次寫讀後感,寫得很濫情,什麼哭呀笑呀,能用的臉部表情都使出來,那些書真有那麼讓人動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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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水的移民生活:讀哈金《自由生活》


哈金的《自由生活》,2007年英文版出版,中文版2008年時報出版,厚600餘頁,長三十三萬字。在台灣跟我同是哈金迷的書友,用一個晚上快速讀完,她的結論是:「這是一本六百字就可寫完的,移居海外中國人的普通生活。」說真的,這回我不知道要從哪個點切入才好,只得用漫談的方式,說出我對此書的「感受」。

談這本書,困難的地方不多,容易的地方亦少。與之跟先前我讀《等待》及《戰廢品》對比,全然不同。可能是場景從中國移到美國的關係罷?但,裡面許多東西,主角武男的思想,思念的情人、嫉恨的中共政府都是中國的,也因為這一切,毀了武男許多夢想。

朋友問我《自由生活》好看嗎?我不曉得要如何說。將它拿來跟《等待》相比,它似乎少了那些纏綿和折騰,與《戰廢品》相較,不禁又要嫌棄,怎麼哈金寫的自由、理想卻局限在不自由的境況里?

我是喜歡哈金的小說的,若要說《自由生活》發生了甚麼問題?我想應該是哈金把武男在美國十幾年來的生活,極瑣碎的、以喃喃自語,抱怨的方式呈現了出來——清淡如水。

將《自由生活》再次翻開,小說主角武男立即在眼前出現。我不喜歡武男這個角色,然我必須認同他。他彷彿代表著那個動亂時代,逃離中國的中國人,代表從中國逃出來,不是墮落就是積極的知識份子;武男正巧因為家庭的關係,不得不積極奮鬥,為家人的生活保障而操勞。

生活總是困難的。尤其當你離開你最熟悉的地方,遠到無親無故,全然陌生的環境。在那樣的環境裡,誰能讓你打從心底相信別人呢?在美國,你病了若沒有購買保險,昂貴的醫藥費,你承擔不起,唯有等死。在美國,你沒有錢,你要接受種種磨難,你只有不停的找錢,方能讓生活過得安穩、舒適,武男便是處在這掙扎的情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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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不知的張愛玲


不知不覺一天又過去了,時間的快速,總是追趕著甚麼似的。尤其是你的生活過得夠忙碌了,抬頭看一眼時鐘,啊,心底不禁要喟歎:「時間就如此過去了!」這種感覺,頗有黃花落盡,綠葉已枯的滄桑之感。無奈的,感到惘然的,彷彿生命里,快要少掉甚麼似的。

最近,又重讀張愛玲的散文集《流言》了。重讀張愛玲的散文集,幾乎是每年必行的例常事務,沒重讀它,心裡就像起了疙瘩,不自在。熟悉我的朋友,都曉得我喜歡張愛玲的作品,可是,我不喜歡張愛玲的模樣。她不是頂尖的美女,徒有孤傲的模樣,不足以吸引男人,除了渾身才氣,吸引文人才子之外,對於普通世俗間的男人而言,張愛玲不過是個平凡的女人,像《留情》這篇小說里的淳于敦鳳。

有人告訴我,讀了《小團圓》張愛玲總算在他們心裡,長得踏實了。兩個月前,匆匆讀過,我亦是喜歡《小團圓》的,然,張愛玲是否真的在我心裡長得踏實了?想必,身為張迷的讀者而言,張愛玲的作品老早就隨著你的喜愛,而踏踏實實的長在上面了,何須用一本《小團圓》,方在心中安下屬於張愛玲的「神位」?!

很多時候,重讀張愛玲的作品是件可怕的事情。對於文字創作者而言,要克服張愛玲的文字魅力,恐怕比殺除僵尸、妖魔還要困難。那樣子魅惑人心的文字藝術,簡直能以「恐怖」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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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說梁實秋



十六歲的時候,初讀梁實秋的散文,許多人都只以為,我愛讀周作人,彷彿其他的散文家、雜文家的作品都不讀!這當然是個誤會,就好比前些日子,有人揶揄我說,你寫的文章都是花拳繡腿的軟骨頭,經不起棒打鐵錘。唉,人的一生有太多事情要煩,有諸多的好書等著讀,我的文章好壞,自己心裡有譜,無論他人如何言之,付之一笑,海闊天空。

我手頭上,擁有的梁實秋先生的作品集並不多,幾本早年梁先生在臺灣正中書局出的,薄薄的小品集子,以及晚期在九歌出版社出版的《雅舍散文(一、二集)》、《雅舍談吃》、正中書局的《雅舍小品》,再來便是梁先生辭世後,不同編者編著的,簡體或繁體,梁先生的散文集、小品集,抑或小說、新詩、評論集等。當中又以九歌老闆蔡文甫先生,邀請陳子善教授編的《雅舍小說與詩》、《雅舍小品補遺(1928~1948)》以及《雅舍談書》最有收藏價值。

我記得董橋有篇文章,曾經談過陳子善教授編的《雅舍小品補遺》與梁實秋生前編選的,正中書局出版的《雅舍小品》的比較,他說:「梁先生生前沒有選這些小品是對的;這些作品真的比不上《雅舍小品》里的小品好。」有讀過這兩本書的讀者,自然會發現,《雅舍小品補遺》的「佳妙的句子和佳妙的段落當然不少,著實高華的篇章實在不多」。 Read More!

微笑的黃春明阿公


今年五月的時候,在臺灣的朋友傳來電郵告訴我,黃春明老師在聯合文學要出新的作品全集了,而且還附送黃春明老師的撕畫書籤。自從皇冠出版社在80、90年代,出過一套平裝和精裝版的「黃春明全集」,一直到聯合文學版本的出現,黃春明老師的全集,一直是讀者要找都很難的情況。獲知黃春明老師新的全集要出版,我是猶如聽到蘇打綠、玉置浩二要出新專輯那般,開心得不得了。

或許,有人覺得我很無聊,沒有親身接觸過的作家,卻可以大言不慚的,隔海在談論著一個作家。但我想,身為讀者,每個人心目中都有對自己所喜愛的作家的美好想像。就像鍾文音對莒哈絲的想像,就像讀《紅樓夢》進而研究曹雪芹家譜的周汝昌。

黃春明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沒跟他生活過,但是我在網絡上,或多或少也看過他的自述、訪談。黃春明小時候可說是個完完全全的「怪咖」,幼時喪母,加上後來父親續弦,與後母相處不甚融洽,青少年時離家在外展開了「流學」生涯。

2008年4月黃春明到加大聖塔芭芭拉分校做演講,講題談的是小說,可是真的說起來卻是他自身的故事。黃春明最喜歡說的故事,尤其愛說他的中文老師對他的文學啓蒙的故事。他總是臉部帶著和藹慈祥的笑容,不時梳理他那頭捲髮,用極重的閩南口音的華語,說:

「有一天老師給我們寫作文,結果老師以為我的作文是抄的,他叫我來到他的面前,告訴我說,作文要好就不能用抄。我說,我沒有抄啊!老師看了我一下,沒說什麼,後來我很不服氣,又叫老師給我寫一篇新的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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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樣的黎紫書


星期天的夜晚,電腦桌上在花瓶里供著的茉莉花,凋零了。深白色的花落在書的旁邊,淡淡的花香猶存,靜默的在空氣中飄蕩。茉莉花的味道,給我的感覺是哀愁的,一絲絲的孤獨,千萬縷的鋼絲似的,捆綁著人,教人窒息。

電腦桌上,除了有花還有書。書是黎紫書九月回來馬來西亞的時候,寄贈給我的。那是她在香港出版的作品集。之所以會獲得黎紫書的贈書,並非我同她有什麼要好的關係,而是無意間在她的博客裡,留了言,問她馬來西亞可否購得?奈何,香港的出版社和本地書局沒有協議要進口此書。曾經告訴過她,我有收集她的作品的習慣,她不二話,問了我地址,過數日,書便送抵我家了。

跟普通讀者一樣,我認識黎紫書的經過,是先讀其書,後知其人。稍微懂得馬華文學,抑或接觸過馬華文學作品的讀者,很少有不知道黎紫書是何方神聖的!我讀黎紫書的小說,是在初中的時候。真正跟她有所聯繫,則是近兩年的事情。她或許知道有個化名叫做“Sinlim”的人,卻不可能知道那人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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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木焱《毛毛之書》


周作人在《神話的辯護》裡寫過:「神話作家在現代就成了詩人了。」想起周作人的話,不禁要將之與木焱的《毛毛之書》嵌合。在《毛毛之書》中,沒有太多的深刻,卻有教人省思之處,尤以詩人所寫的戰爭詩。詩人的戰爭詩給我的感覺是他「自腐爛的戰地」來,用詩與受難者同在,體現出憐憫與同情。

不過,我仍覺得詩人是浪漫的時候多。好比詩集中不時會閃現出來的,寫詩與散文,散文與小說與詩之間的曖昧關係。也許,詩人是想成為一個屬於「妳」的散文家,想在寫小說的時候,成為一個「他」。

那麼,寫詩的時候,詩人是否想成為「女」字部的他、你,抑或詩人根本就是處在「中性」的位置來詮釋世界,解釋詩人感遇的實況,人生不可思議的苦和樂?

「以前的天空是甚麼顏色的」?這類的童稚語言的詩句,在《毛毛之書》中隨意翻閱,拈一句便是。我佩服的是,詩人這般年紀猶能以童稚目光,描繪出成年人自孩童蛻變之後的「童貞屬性」。那些來自成長的變化,將慾望、利益,夢裡、情人等等的關鍵字鏈結,我想便是詩人的合成體。

若你問《毛毛之書》適合誰讀?在哪裡讀最恰當?誰去讀它都會感到甜蜜,不會揪心,甚且想去解析它。至於在哪裡讀,在書局或圖書館讀是不錯的。在那樣的環境下,詩句轉變,你亦隨著轉變,唯有站著才能體會「宴會里/笑聲/親吻的酒杯/水晶燈下/被侍者認出來的//ABCDEFGH我JKLMNOPQRSTUVWXYZ」的感情、時間和影子。 Read More!

狗的屈辱:讀柯慈《屈辱》


我不知道甚麼是屈辱?對於一個生平沒有經歷多少大風浪的人而言,雖有不少小風波似的挫折,但都不足以構成生活中,使人感到恥辱的事情。

讀罷柯慈的《屈辱》,我的內心不覺得有多少屈辱可言。反倒是,被小說里人物的遭遇,弄得有點不自在,心底充滿著滾熱的憤怒,同情小說里的主角,為他們的不平叫屈。然,那又能如何?倘若,這世界真的發生了類似的事件,旁人至多只能以好奇且八卦的態度,去看個熱鬧氣氛,就像柯慈寫的:「這是清教徒的時代。私生活成了公共事務。好色與多情很受注目。他們要好看:捶胸,頓足,悔過,最好是痛哭流淚。」(Pg.101)

這是第三次讀柯慈的作品了!前兩次跟《屈辱》讀後的感受有很大的落差,不是感動,而是來自柯慈筆下沉靜的震撼;像是陷在胡同死角里,要鑽出來,路偏偏封死了,沒有出路,故事是一把刀,刀刀在心上,刻畫沉痛的閱讀經驗。

《屈辱》的主角主要以大衛.魯睿和露西.魯睿這一對白人父女為主,以女學生梅蘭妮以及黑人貝德路斯為輔。感到屈辱的,是魯睿這位曾在開普敦著名大學,傳播系教授文學的老人。他的私生活是紊亂的,因此給自己帶來了麻煩——強暴了自己的學生梅蘭妮。

梅蘭妮的控訴,使到魯睿喪失了畢生累積下來的名譽;好比魯睿的第二任妻子蘿莎琳對他說的:「泡了!你丟了差事,名譽掃地,朋友避而不見,你躲在托倫斯街像烏龜一樣縮頭縮腦。那些原來連為你托鞋都不配的人現在卻把你當笑柄。……」(Pg.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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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亮再說:讀柯裕棻《甜美的剎那》


有些書需要很大的勇氣才敢去翻開,然後坐著或躺著閱讀;有些書無需太多的勇氣,只要心情吻合,天地間的氣溫、光亮符合快樂的要求,閱讀一本書其實也很輕鬆。托妹妹在台灣買的書,新年的時候終於運回馬來西亞了,包括讀完的這本,柯裕棻的《甜美的剎那》,全書三十六篇散文,台灣大塊出版社出版。

沖泡一壺菊花茶,冰糖少放,讓菊花的味道濃郁一點。讀《甜美的剎那》是件自在的事情,聆聽柯裕棻喃喃自語的向你傾訴她在台灣或異國生活日常上的小細節,好比她對雨天的嘮叨、郵局與怪人的奇遇,對廚房的種種想法、因搬家衍生出來的難分難捨或決絕,再不然便是【在少女的花影下】如花似月的愛情往事。

我愛讀散文。它所扮演的角色是小眾的、孤獨封閉的,像一個人的獨唱,連伴奏也無需,只要你安靜的聆聽那高潮迭起,低沉渾厚的嗓音。你也無需訝異,選擇了散文,表示你選擇站在作者的身邊,隱形的,偷窺作者的生活。

我和妹妹說,柯裕棻的散文真好。那時候還在農曆新年期間,妹妹讀的是鍾怡雯的《野半島》,我讀的是柯裕棻的《甜美的剎那》。每讀完一篇,我倆就作一次心得交流。啃著香瓜子,飲著綠茶,就斷斷續續討論開來。妹妹問我,柯裕棻的散文有比鐘怡雯的好麼?我思索了一陣,嗯,比較起來,她不能說不好,有一點她是比鐘怡雯更勝一籌的,那便是柯裕棻的敏感,幾乎連微塵墜落在地,碰到肌膚的剎那都能感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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