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比現實沉重

皇冠在民國57年出的《張愛玲小說集》,我以前一直想收這個版本,但現在似乎沒有這個慾望了。張愛玲短篇小說集的版本,曾經在市場上流通的,粗略計有4種——1944年由上海雜誌社出版的《傳奇》,收中短篇小說十篇,後來再版,增《再版的話》。

之後在 1946年,《傳奇》再由上海河圖書公司出版,屬增訂版,增《留情》、《紅鸞禧》、《紅玫瑰與白玫瑰》等篇。直到張愛玲離開上海,一直到1954年香港天風出版社以增訂本《傳奇》為底本,出《張愛玲短篇小說集》,隨後到1968年,也就是民國57年,張愛玲的短篇小說集,便開始交給了皇冠出版社出版。

而現今,除了張愛玲正式授權給皇冠,以及在她年輕時,出版過的版本,大陸在80年代改革開放後,張愛玲作品的簡體版,如雨後春筍般,發了狂似的胡亂盜印。最有名的盜印,應該要數哈爾濱出版社,直接從張愛玲親自校訂、皇冠出版的「張愛玲典藏全集」如數盜印。不過有聽人家說,這個版本相較于其他盜印版本而言,出奇的差,而且錯字也特別的多。

我手中也有一本大陸盜印的張愛玲的散文選集。是高中時期買的。現在雖然不讀了,仍不捨得棄之。皇冠近幾年來,業已陸續將張愛玲簡體版的出版權,轉授給北京出版社集團。最早第一本授權的,要是沒記錯,應該是後來出土的《同學少年都不賤》。我手邊沒有皇冠繁體版,在書局看過簡體版,從簡體版的編排來看,與當年哈爾濱出版社的盜印版相比,當今大陸出版社所出版的出版品,大抵算得上「精美」。

隨著兩岸交流日益頻繁,許多在台的作品,亦漸漸的授權中國大陸,比較有規模且國家級的出版社出版。2006年陳子善教授主持編校增補,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終於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拿著授權書在中國的土地上,再次出版發行張愛玲的作品。而我現在所收藏的張愛玲全集便是這一套;根據陳子善教授在《編後記》上的說明,交代了張愛玲集簡體版所依的版本,若沒記錯,《張愛玲集.傾城之戀》是根據民國57年本的《張愛玲小說集》作為底本。

早上在讀我手上收藏的《張愛玲集.傾城之戀》的時候,讀到《紅鸞禧》時不禁把之前讀到的《留情》聯想起來。《留情》(1945年2月發表)我讀的次數不下十次,每次讀都覺得裡頭的淳于敦鳳跟《紅鸞禧》(1944年6月發表)里的婁太太很相似。於是就停下來想了一下,張愛玲在寫婁太太的時候,是不是也同時在心裡創造著「淳于敦鳳」?

當然,這已不可考。眾所周知,張愛玲有修改她的小說的癖好,自從到美國之後,幾乎都在修飾著她的小說,就連在上海時期寫的《色,戒》,也要修個三十幾年,才甘願發表。爾後,即使發表了還要像有潔癖的人那般,生怕她那些華麗的字句中,長了塵,生了蚤的修改、潤飾。後來讀《張愛玲集.鬱金香》讀到《小艾》的全文,跟皇冠版本張愛玲刪節掉了的《小艾》比較起來,後者縱然更貼近讀者所認識的張愛玲,然原始的《小艾》似乎更能體現出,張愛玲在中共解放上海之後,她對整個共產黨的擔心害怕,而不得不在創作上作出折衷。

回到《留情》和《紅鸞禧》這兩篇小說上。我想說的是,張愛玲之所以這樣編排她的小說的目錄,是否在告訴讀者,每篇小說的連貫性?或許有人提出了這個疑問,我亦並非張學專家,那麼接下來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等》、《桂花蒸阿小悲秋》、《金鎖記》、《傾城之戀》等等,當中的女主人公是不是都建立在,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葛薇龍的基礎之上?

又,從張愛玲創作的小說時間點上來看,張愛玲在未與胡蘭成相戀相愛的時期,她對愛情和人情世故的看法,很多都是源自于她孩童、青少年以及在香港讀大學、遇上珍珠港事件時期,從紛擾戰亂中經歷下來的「傳奇」;隨了胡蘭成之後,張的小說裡就多了股對愛情的淡定之感。這是張愛玲的小說創作上,我個人認為的第一次轉折。

有人說張愛玲後期的作品之所以變淡,是因為離開了上海。我不這麼認為。相反,從後期的張愛玲,尤其是那本可能是匆促完成的《小團圓》看來,張愛玲的世故從來不變,文字的漂亮程度也沒有減弱,不同的是,張愛玲在人生經歷過大起大落,生離死別、愛恨離愁之後,倒是去除掉了「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 後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後知道愛」的少女情懷的無知;中老年的張愛玲,多了更多的慈悲、踏實、離愁,尤其是晚年的她,變得孤僻、與世隔絕,她之所以如此,我想或許是她已變成「總是看見了海,才畫出海的圖畫,受過了愛的苦,才知道愛情小說里的愛,跟現實無關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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