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甚麼是屈辱?對於一個生平沒有經歷多少大風浪的人而言,雖有不少小風波似的挫折,但都不足以構成生活中,使人感到恥辱的事情。
讀罷柯慈的《屈辱》,我的內心不覺得有多少屈辱可言。反倒是,被小說里人物的遭遇,弄得有點不自在,心底充滿著滾熱的憤怒,同情小說里的主角,為他們的不平叫屈。然,那又能如何?倘若,這世界真的發生了類似的事件,旁人至多只能以好奇且八卦的態度,去看個熱鬧氣氛,就像柯慈寫的:「這是清教徒的時代。私生活成了公共事務。好色與多情很受注目。他們要好看:捶胸,頓足,悔過,最好是痛哭流淚。」(Pg.101)
這是第三次讀柯慈的作品了!前兩次跟《屈辱》讀後的感受有很大的落差,不是感動,而是來自柯慈筆下沉靜的震撼;像是陷在胡同死角里,要鑽出來,路偏偏封死了,沒有出路,故事是一把刀,刀刀在心上,刻畫沉痛的閱讀經驗。
《屈辱》的主角主要以大衛.魯睿和露西.魯睿這一對白人父女為主,以女學生梅蘭妮以及黑人貝德路斯為輔。感到屈辱的,是魯睿這位曾在開普敦著名大學,傳播系教授文學的老人。他的私生活是紊亂的,因此給自己帶來了麻煩——強暴了自己的學生梅蘭妮。
梅蘭妮的控訴,使到魯睿喪失了畢生累積下來的名譽;好比魯睿的第二任妻子蘿莎琳對他說的:「泡了!你丟了差事,名譽掃地,朋友避而不見,你躲在托倫斯街像烏龜一樣縮頭縮腦。那些原來連為你托鞋都不配的人現在卻把你當笑柄。……」(Pg.284)
喪失了種種,魯睿開始了自我放逐。他去了女兒的農莊,女兒露西可說是一名同性戀者。這個女兒的情況,似乎沒有比她的父親來得更好。露西與情人海倫在黑人地區經營農莊以及寵物狗寄養事業,後來海倫永久的離開她了,魯睿來了,悲劇尾隨而至。
露西的不幸,是在於她和魯睿是白人。在南非這塊被白人長久殖民的國度,黑人對白人的仇恨,幾乎是從他們的祖先開始,遺傳給後代。在某一天遛狗回來的時候,魯睿和露西在農莊的門口,遇見了三個黑人男子。他們以有急事要借電話撥打為藉口,入屋後,強暴露西,禁錮、用火焚燒魯睿,洗劫了屋內所有財物以及魯睿的Corolla汽車。
魯睿沒被火燒死,性命保留了下來,女兒卻被黑人強暴;女兒被黑人強暴,他的內心是感到屈辱的。露西這個角色,在常人看來,是很教人感到怪異的。她不讓魯睿告訴警察關於那三個男子強暴了她的事實,事件發生的幾個月後,她因為那次的事件,而懷上那三 個輪奸她的男子,其中一人的孩子。
魯睿不明白她為何要留下孽種?痛心女兒體內,黑人散播的「種子」開始變成孩子。而露西就連貝德路斯收留了其中的一名罪犯,她都能壓抑著以和平的方式,與強暴、洗劫過她的人表示善意。與此同時,為了要獲得黑人狗夫貝德路斯的庇護,露西不惜一切甘願嫁給他為妾,除了屋子之外也願意將土地擁有權,轉移給貝德路斯。
讀到這裡,故事已快接近尾聲。也在這裡,身為讀者的我墜入五裡霧。露西是個堅強的女人,是不可否認的。但,露西給人的印象是,在為安危作出決定時,常有著難以言喻的冷靜與矛盾。這矛盾是「人習慣了事情變得越來越難;人已經不吃驚難的事情變得更難」的態度(Pg.329)。
《屈辱》里也大量借用了動物比喻人性。尤其是狗。狗的低賤,頻頻被魯睿拿來跟自身與女兒的經驗作為對照。魯睿來到農莊後,被露西勸說到市區的動物診所當義工。所謂的義工是協助碧芙.蕭(有夫之婦,後來成為魯睿「發揮」性慾的情人之一),安撫那些快要被人道毀滅的狗,以及運送狗的屍體,到醫院焚化的工作。在這份工作中,魯睿的冷漠無情,似乎在狗的屍體被焚燒時,被焚化爐里的高溫給溶化。
柯慈很巧妙的避開了,南非白人與黑人,長久以來的敵對,並無多加敘述;我不明白的是,人活在文明世界中,難道無法以文明的方式,化解仇視嗎? 抑或文明只不過是表面化,花團錦簇的虛假之像?時代的進步,膚色、種族本身的藩籬,難道無法在歷史不斷過去的當兒被超越?
《屈辱》的故事是緊湊的。讀完最後一節,魯睿將懂得欣賞他所創作的,以拜倫和德蕾沙為主角的愛情歌劇的狗,送到手術台,讓碧芙.蕭對狗進行人道毀滅的手術;我寧靜的感受著那狗的死亡恐懼,魯睿的絕望,為露西的不幸感到無奈和憤怒。掩上書本的霎那,沉痛從一隻狗的死亡,延伸到小說里每個角色的身上。
Share this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