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不負相思不忘情

近現代中國軍事史上,無人不曉驍勇善戰的白崇禧大將軍;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中,無人不曉得這位大將軍的幼子——白先勇。這位名將之后,他沒有拿起槍桿子,統領軍隊,反而在大學時期,辦起了文學雜誌,也用自己的筆寫下一則則動人且美麗的故事。他關懷愛滋也關懷同性戀族群,晚年也盡自己的全力,集合眾多力量,將奄奄一息的崑曲,死灰復燃。現在的他,逍遙遨游文字海,徜徉在曹雪芹《紅樓夢》的大觀園裡……

白先勇的文學世界裡,身為讀者的我們能看到他悲天憫人的性情。他文學創作集合如《台北人》、《紐約人》、《孽子》等作品,驚艷海內外文學界,已故文學評論家夏志清曾讚譽道:“白先勇兼採中國傳統與西方小說技巧的優點,作為小說家,他具備悲天憫人的胸懷,藝術成就是無庸置疑的。”

採訪當天,是開齋節首日。前一晚,80歲的白先勇剛在第14屆花蹤文學獎的舞台上,接領過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殊榮。致辭時他說:“文學讓我交到了許多知心的朋友,讓我跟這群熱愛文學的同道,有著同樣的心靈交流。”聽到這句話,我相信坐在台下許多熱愛文學,或者奉文學為自己一生志業的人,無不肯定的!

提到白先勇,你我聯想到的是什麼?

這趟訪問中,有人提了《現代文學》,有人提了白先勇因《現代文學》而結交到的許多影響著中國當代文學創作或研究的文學同道,也有人問:“白老師,你的第二部長篇小說何時再來?”也有人提及白先勇對中華文化憂慮的問題,他都以過來人的身分,毫不保留地將見解坦然相送。

一個將軍的兒子,他不拿槍桿子,而拿起了筆也創辦文學雜誌,中晚期挑起推廣中華文化的大樑,先是推動崑曲崑劇,接著又將自己最喜愛的《紅樓夢》帶到年輕學子的世界裡。

白先勇是不老的!性格也如他所喜愛的茶花那般,縱然要凋零,也要用決絕的態度,嚴肅也寬容。在白先勇的文藝世界裡,他為世人展現了優雅從容,充滿人情世故的熟練態度。

冷靜文字能沖淡濫情

距離白先勇長篇小說《孽子》的發表,至今已有37年光景。這部在當年以男同志為題材的小說,放在那樣一個封閉保守的時代而言,可說是一部衝擊傳統道德價值觀,也是在華文文學創作上極大膽的嘗試。當初的轟轟烈烈,到現在《孽子》已成為華文文學的經典,這卅多年來,《孽子》陸續被改編成電影、舞台劇,不斷流傳下去。

《孽子》之后,白先勇是否還有最新的小說創作?白先勇說,要先做完大事!“我那時候寫《孽子》真是寫得很吃力,但寫完以后,腦子裡就有第二部長篇在腦子裡了。但后來覺得還有比寫小說更重要的事情,好比推廣崑曲《牡丹亭》,寫我父親的專輯,前後就花了20年,再加上《紅樓夢》的推展工作,等我把這些事情完成,有空了,就繼續把小說寫下去!”說完,白先勇又哈哈大笑的補充:“當然不止第二部長篇,還有很多部在腦海裡醞釀著呢!”

聊起小說創作,白先勇難忘自己在台灣大學外文系時,對他產生最深遠影響的夏濟安老師。夏濟安可說是白先勇的文學啟蒙老師,他回憶當年寫的第一篇短篇小說〈金大奶奶〉就是拿給夏濟安老師看的。

“老師看完之后跟我說,我的文字很老練。”這對當時剛開始文學創作的年輕白先勇而言,起著莫大的鼓勵,也給予了他無比的信心。“夏濟安老師對我的啟發很大,那時候他問我在讀什麼作家的書?我答他,毛姆、莫泊桑等的短篇小說,他說很好很好。”

白先勇說,老師當初告訴他,五四運動以來的文學,作家的作品都太過Sentimental濫情、情緒化,要他注意文字要冷靜。因為冷靜的文字,能沖淡濫情。

一輩子傾倒在曹雪芹的大觀園裡

《紅樓夢》是一本奇書。自曹雪芹寫出《紅樓夢》以來,不論帝皇家還是讀書人,都對這部小說著魔。《紅樓夢》到底有何魅力,在這幾百年來,困擾也吸引著眾多人的注意與研究?白先勇甚至說:“從前還有擁林(黛玉)派、擁薛(寶釵)派各持己見,而打了開來!我敢預言,將來還是會有人為《紅樓夢》裡的各種事情爭吵下去!”

成功將湯顯祖的《牡丹亭》帶到每個年輕人的心房後,白先勇回到自己從童年開始就喜歡的一部文學經典——《紅樓夢》。記憶中,白先勇第一次讀的《紅樓夢》,是母親所藏的《繡像本紅樓夢》。成年後,白先勇依然對曹雪芹這部大書深感興趣。在美國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任教時,白先勇講《紅樓夢》長達二十餘年依然不厭倦。就在幾年前,還回到母校台灣大學,前後用了一百個小時,給學子們細說紅樓夢一遍。

他對《紅樓夢》這般著迷,原因不外乎這部作品已超越世界上許多偉大的文學著作。白先勇說:“我最敬仰的作家就是曹雪芹。他寫的《紅樓夢》太了不起。在18世紀就出現的這部小說,比西方小說都出現得早,這是非常值得我們驕傲的,而這本小說裡的技巧非常成熟和高超!”

除了這些見解,白先勇也提出了與主流紅學家所不同的意見。他認為,《紅樓夢》不可能是兩個作者一起完成的,放眼全世界偉大的文學作品,高顎續寫《紅樓夢》四十回這事是不太可能的。白先勇認為,當初可能是高顎從舊書商那邊,收集曹雪芹後四十回《紅樓夢》的手稿,並加以校訂才出版。如何看待《紅樓夢》?白先勇笑著說:“《紅樓夢》的複雜程度不是我們一般人所能想像!”

兩個不同思想的人

當談起也曾獲得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的已故左翼小說家陳映真時,白先勇說,他和陳映真看待人生的態度是不同的,縱然思想上各走各的路,但卻有君子和而不同的態度。在文學創作上,白先勇認為,陳映真是台灣文學小說創作中,名列前茅的作家。

“當年辦《現代文學》雜誌的時候,我們除了有台大的同學投稿,也吸納台灣各地作者的投稿,陳映真就是在當時的淡江唸書。在文學上,陳映真對我很器重,我們對於文學有著嚴肅和尊敬的態度。”

白先勇談起他和陳映真的文學態度時說:“在六十年代,不論是我還是陳映真或者其他作家,我們對文學有著嚴肅和尊敬。對文學不能輕忽、輕佻,是我跟陳映真所共有的基本態度。”

不要對自身文化失去信心

十九、二十世紀以降,中國經歷太多次的文化破壞。不論是清朝末年,八國聯軍對中國的侵略,或是二戰期間,日本人對中國領土和人民的侵犯,加上60年代發生在中國的文化大革命,這一切都破壞和侵蝕著中國文化和傳統,以至於讓華人對自身文化缺乏自信。現在進入了二十一世紀,白先勇認為,這是最好的時代。

過往兩個世紀以來,中國不斷面臨著內憂外患的困境,現在苦日子過去了,不論在社會、經濟制度上,都漸漸回到繁盛軌道上。白先勇說:“二十一世紀是最好的契機,因為中國的崛起,漢文化也漸漸被世界各國所重視。當年我們吃太多敗仗,讓每個華人都灰頭土臉的,現在所有外在條件都因緣具足了,是時候像歐洲文藝復興那般,恢復中華文化的光彩了。”

他也說,因為各種磨難,當年的我們對自己的文化失去信心,又不斷被外來文化沖昏了頭,也把信心給沖淡了。但是,我們的經典、文學、戲曲,都是那麼優秀和精彩,是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文化藝術平起平坐的,甚至能夠超越他們。白先勇補充說:“當然,我們也要佩服他人的文化,不能自大,佩服不見得就會失去自己的自信心。”

推廣崑曲《牡丹亭》的那些年,白先勇帶著這支團隊周遊全世界。他提起在英國演出時的盛況。“我們都知道英國人什麼好戲都看過了,當我們的《青春版牡丹亭》到那邊演出時,所有人都為之傾倒、讚歎!西方人對自身文化有著非常高昂的優越感,但看到我們傳統文化裡的美和深厚的情懷,無不肅然起敬的!”這些掌聲和迴響,讓白先勇在推廣中華文化上,有了更大的自信與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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