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一群人

去年,面子書上一群文友都在談著亦舒的書出到第300本了。那時候不以為意,雖然我也算是亦舒迷,但並不熱衷。當初最愛的是《印度墨》,此后斷斷續續的讀也沒有讀出好過《印度墨》的亦舒小說,她的散文我也讀,但不甚喜歡。回想起來,初讀亦舒那時候才十四歲,一眨眼已是十六年前的事情,時間流逝,讓人措手不及。

逛書局,走到陳列亦舒作品的架子前,看到亦舒談《紅樓夢》的《紅樓夢裡人》。猶豫再三才掏腰包將書買下。我怕讀類似談《紅樓夢》的書,因為《紅樓夢》在我心中有著崇高地位,當初讀張愛玲的《紅樓夢魘》,雖然真知灼見不容置疑,但就是不太理想。尤其像我這樣的張迷而言,祖師奶奶那樣嚴肅正經八百談《紅樓夢》,怎麼看起來都很怪。

乃至后來,陸續讀了胡適、王國維、夏志清等人談《紅樓夢》,但都不及脂硯齋的眉批來得精彩。然,亦舒這本《紅樓夢裡人》倒是給了我一股清新感。她那精悍短小的隨筆,蜻蜓點水的觀感倒是很有趣,偶爾掉書包,借古喻今,偶爾用現代眼光去看三百年前曹雪芹筆下的少年少女的情愛,又或者融到《紅樓夢》裡談談自己的切身感受,對我來說都是很新鮮的《紅樓夢》讀后感。

我自十八歲起讀《紅樓夢》,那時候也是一頭栽進去,但沒讀個所以然來。那時候看《紅樓夢》只知文字華美,辭藻瑰麗,壓根沒讀懂曹雪芹在《紅樓夢》裡施展的人情世故世界觀。二十歲再讀,這時倒是看到了模糊輪廓,不算清楚,但至少明白這榮寧二府上的人,都非等閒之輩,他們的故事真精彩,但精彩在哪裡?卻又說不上來。之后幾年,每到年中都會想看看幾章的《紅樓夢》,說是為自己對世界的認知,或文學造詣進補都行,畢竟不同年紀,不同時光讀《紅樓夢》,感受總不一樣。

亦舒看《紅樓夢》的感受也如我一樣,但我與她最不同之處,在于亦舒看得爐火純青,幾乎跟脂硯齋一樣,猶若曹雪芹知己,能清楚點名《紅樓夢》裡所有人物的性格、故事、情境與百態。在文學史上,除了四書五經,便屬《紅樓夢》能讓讀者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不斷重讀,並在字裡行間尋找出作者的蛛絲馬跡,並嘗試去理解曹雪芹筆下人物的喜怒哀樂,以及他們的人生哀樂。

《紅樓夢裡人》我讀得樂,除了亦舒的文字精簡,行文流水行雲,更讓我為之傾倒的,在于亦舒看人看事的通透。這種通透也是習自《紅樓夢》,你說她是林黛玉的刻薄嗎?亦舒又有幾分薛寶釵的寬厚。你說亦舒有王熙鳳的潑辣嗎?但更多的是亦舒學到了王熙鳳看人做事的高超圓滑。

可知的是,亦舒除了崇拜曹雪芹、點評人脂硯齋,其實更羨慕大觀園裡操縱一切的王夫人。有人說,《紅樓夢》根本就是一部女兒國的小說,陰盛陽衰。讀過《紅樓夢》它表面確實如此,但內裡的人有誰不是活在男性的權威陰影下?

最近在讀蒙曼談武則天與太平公主的書,中國歷史上,能主宰自己命運的女人,首推武則天,次推女兒太平公主。前者是真正的女強人,后者只差一步,最后給明皇給幹掉了。

《紅樓夢》裡的女人,雖不像歷史上這兩位政治女人那般,但也確確實實給在儒家思想統轄之下的女人,有了一個可以自由闡述自己的機會。我猜曹雪芹必然是懂得女人的,奈何這些在《紅樓夢》裡的女人,在家庭與社會的背景之中,到頭來依然躲不過命運摧殘,有者死于非命,有者遁入空門,有者不得好死。

脂硯齋為這些女子感嘆,亦舒也為她們的身世嘆息,讀過《紅樓夢》的人,有誰不認真的為那些活在如此龐大家族中的女子搖頭嘆氣呢?

不過亦舒是樂觀的,時時看《紅樓夢》也時時為大觀園裡的人物重新予以評價與判斷,好比對薛寶釵,一開始是嘉許,沒過多久亦舒從書裡句子中讀到某個段落,看到薛寶釵醜惡的一面,瞬間又將之降低幾級,這在我看來是很有趣的。

可知的是,亦舒不太喜歡林黛玉,對最受寵的賈寶玉也沒好評。興許,亦舒是厭惡病懨懨女子以及好逸惡勞,被慣壞了的二世祖。貶損寶黛,亦舒是毫不留情的,隨手一拈,談到寶玉身邊的二十幾個隨身僕人,透過文字仿彿能聽到亦舒撅著嘴,不滿的嘖嘖聲,再用鄙視的眼神說:“你看,賈寶玉就是個廢物!”

亦舒說寶玉是廢物也沒錯,在榮寧二府的爺兒們,自小都被當作寶貝,加上處處有母愛的環境中,要一個男人不帶脂粉味兒,那還真是教這群男人不知如何是好。《紅樓夢裡人》極好讀,讀罷掩卷,不感壓力,只覺透過這樣輕鬆的方式去認識《紅樓夢》,是亦舒給普通讀者的一大功德,要再三跪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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