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明回到沙漠
這是第二次到新加坡,星期日凌晨四點起床到中環車站,趕搭清晨五點巴士到飛機場。去新加坡搭飛機節省不少時間,尤其過海關。回程隨弟弟過海關花上一個多小時,心情鬱結,將來抵死不搭巴士!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夜深,讀游以飄詩集《流線》,輕聲朗誦,這詩集讀了好些天,每天四五首詩,讀出聲來讓我跟詩人有了進一步的接觸。詩集是在新加坡草根書屋買的,這書店選書不錯,尤其詩集方面。抵達新加坡不久,熟悉了交通運作,我就乘搭捷運到草根書屋。草根離捷運站不遠,靠近牛車水,我背著行李穿街過巷,剛開始有點迷路但也不難找,畢竟新加坡不似吉隆坡,靠著Google Map不擔心迷途。
推開草根之門,悠然雅靜,窗外陽光與室內燈光互補。空氣中瀰漫咖啡氣息,店小卻迷人。如果有人說新加坡是文化沙漠,那相對起馬來西亞或吉隆坡,新加坡的文化氣息,正一點點積累,而當天《聯合早報》副刊,以封面全版篇幅,刊載了宇昕寫的郁達夫。
草根的名字是土氣的,因陳設與選書具風格而又充滿時尚感。書店外,放置了茶几和兩張椅子,我在等韋地時,從背包中拿出剛買的《流線》細讀。不讀還好,一讀驚艷!那時候在報章,或在花蹤得獎作品集里讀到游以飄的詩,總覺得不能進入詩人的世界,甚至帶有偏見認為詩人是為得獎而寫(能連奪兩屆新詩首獎,絕不是平凡詩人)。
興許是年歲、人事閱歷漸豐,在讀詩人字裡行間談論的讀書、都市、行人、大廈、捷運、人與人的陌生與熟悉,瞬間都似找到解鎖密碼,明白詩人寫下那些文字時的心境。后來韋地來了,他問我在看誰的書?我答剛從草根買的《流線》。
新加坡的天氣跟吉隆坡一樣,但兩座城市所呈現出來的文明與經濟程度截然不同。我收起詩集,心中泛著如漣漪般自游以飄詩中跌落的詩句。韋地看過詩集,向櫃檯要了一本,接著我們又聊起了別的事,如閱讀、經濟、行銷、管理以及各種文化推動工作。
在韋地來之前,我逛了一遍草根書屋,書店后方有咖啡座,環境優雅,唯音樂大聲了些。我點了伯爵茶,坐下讀幾頁書,興許起得太早,眼皮沉重,就想伏在茶几上小睡,可又怕有失優雅遂放棄。
本來還想約詩人洛謀見面,我們上次見,眨眼已是五六年前的事。當時他還在英國念博士,如今在新加坡的大學任教。草根格調不差,店員服務態度好。櫃檯女子姿容曼妙,談吐若幽蘭。這種優雅在男人身上難尋,大概只有英國紳士能與之比較,但紳士執拗和陽剛,又何能跟蕙質蘭心的女子相媲美?
我在草根除了為書架添進游以飄詩集,還有翁弦尉三冊作品。翁的作品寫同志極深刻,探討社會與人性,是難得的優秀馬華小說家,詩也一流,非泛泛之輩。弔詭的是,這些年不論是游以飄還是翁弦尉都沉寂。
回來吉隆坡,斷斷續續讀游以飄的詩,詩的基調浪漫,帶著熱帶的微辣,點評城市中的男女,平凡人的際遇。我喜歡這樣的詩集,說起政治來是詩的語言而非匕首批評或口號吶喊。我們的社會需要詩,詩是理性的思考,讓你沉澱浮躁心性。奈何,當下讀詩人少,都說讀不明白。我聽到這話時都說,你也不懂人生和生存,難不成要自殺?
韋地說草根進詩集太多,買不出。此話一出,我們都笑。離開草根,我非常無禮像個孩子嚷著要吃肉。他帶路到熟悉的菜館用午餐,在那裡我們聊了馬華文學和文壇的事。
文壇可以不管,文學不能不修煉。修煉了文學所得是什麼?這並非經濟學裡的曲線所能解釋的事,沒有結果與答案,只有前進的過程。談話的過程我像在說教,韋地作為坦蕩,比偽君子好。這種朋友善惡、是非明了,骨子里有俠義。你說他孩子氣也行,說他仗義也行,甚至說他牛皮燈籠,頑固執拗也行,但他那赤子之心與坦白,帶著傻氣的笨,是扭扭捏捏的文人所沒有的。
回到詩集,游以飄的詩,就這樣陪著我從新加坡這井然有序的國度,回到雜亂無章而近乎經濟敗壞的祖國來。我沒有怨嘆,因為我也是導致這國家走向沒落的幫兇之一。唯有躲進文學花園,培養一絲精神貴族的氣息。回到現實,我又得如詩人般,跟所有實際到不可以的事情,計較、憤怒和開砲。理由無他,笨蛋太多總要有個願意責罵他們的人現身,才能叫醒矯情鐵屋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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