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嚮往去上海。
讀了張愛玲的作品更有堅定的信念,告訴自己此生定要到張愛玲曾居住過,在那裡寫下成名小說的常德公寓,去瞻仰去憑弔去追憶……然,有時則很小粉絲心態的,只想去那裡呼吸一下張愛玲曾經呼吸過的空氣,或者到那裡看看華洋雜處時所留下的各種富有歐洲殖民特色的建築物。總之,上海是我此生必去的地方之一。
上海,鍾文音去了。我相信也去了好幾次吧?沒問過她,也不敢去問。上次問她可曾來過馬六甲?她說上世紀末時來過了,馬六甲並沒有讓她產生驚豔的感覺,惟獨在旅途中遇到一位來自英國的旅人,兩人就這樣在馬六甲遊了一日,之後各自散去。
第一次讀鍾文音的作品,已經是遙遠的高中時期了。也是在特價區撿到的便宜,我依稀記得那時候還有一本她的繪本。濃艷似火的紅色封面,繪著一個赤裸面目模糊,身材也模糊的女人。我始終沒拿下那本,現在回憶起來,興許是礙於少年的青澀和擔憂別人的誤會眼光吧?同一個書架上,還有另一本鍾文音的著作,寫家族的長篇散文《昨日重現》。
《奢華的時光》談上海,《昨日重現》談家族,近期出版的《短歌行》談台灣。鍾文音的寫作可以說是極“現代”的鄉土派。我愛她的小說,但她有時候寫得太澀甚至有著艱辛的意味極力植入字句之間,文白間雜,念出來拗口,但小說裡的故事卻是處處讓人反思讓人感動。
而《奢華的時光》卻不讓讀者有機會反思,或者難以明白。相對的,它倒是很坦然的,你在閱讀它的時候,就是一個性格剛烈,處處將老上海、蘇州古城拿來與鍾文音的原鄉台灣來比較。
寫作的人總在自身上,劃下種種疏離的圖騰。時而自憐哀傷,時而狂妄自大。 《奢華的時光》就有這樣的感覺。這本書裡,你讀到的是一個成熟的台北女子(或為生活而苦的女作家更為貼切),穿走在上海的弄堂後巷,經過上面掛滿內衣底褲的樓下,她用她那濃艷讓人窒息的文字,向你訴說上海讓她感到的各種不適和起伏的心緒。
但,鍾文音又並非全然的不喜歡上海。
她的旅行散文總帶著知識分子過分自視的態度,去審視別處的文化。其實兩岸三地在文化上有何差異呢?鍾文音似乎說了,但我老是忘記她是不是說了,或許我根本就不記得罷?筆記本也丟了,如今能在書中尋找到的,是當初匆匆讀完它之後,留下來的一小篇文章。
我這樣寫道:“她的生命裡有淡水河,在周莊遊歷時,見那過度被開發的古鄉,不禁黯然。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逝水東流,也許她亦在上海沾染了上海人的決絕,霎時,也冷漠起來。那不是荒涼,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同情。”如今重讀,竟冷漠的陌生起來,彷彿非我所寫。
又翻開了書一下,淮海路上,阮玲玉的亡故,張愛玲曾居住過的常德公寓,以及詩人徐志摩、陸小曼的愛情、魯迅的故居及他的兒子、落魄的上海作家、富裕起來的上海美術界、商業意味頗重的咖啡書店、戲子孟小冬,上海黑幫權貴杜月笙,乃至當下經歷過文革而今覺得真的活得自由且感恩的服裝設計師李黎明。鍾文音看著他們,回看自己。
她悵然,有時卻感到新奇,甚至用張愛玲的“奇異的智慧”去揣想上海人。上海人,無論男女,因世故而存在,因精明而在紅塵裡與現實搏鬥。那些弄堂裡,曾有過的奢華,如今已浮雲消散,消沉墜落到最低最低層的世間去,鍾文音以文字,追想、緬懷、憑藉文字勾勒出她對上海老時代的懷想,或許應該放一曲白光的《嘆十聲》,才能道出那種哀怨。
《奢華的時光》的寫作策略,是讓兩把聲音同時發出,一把是鍾文音自己的,一把是“你”,或者一封讀者不知道作者寄給誰的信。那個“你”是誰?是旅途中的某個人,抑或鍾文音自身? 《奢華的時光》是本“觀照”之書,與旅遊無關。鍾文音用台北人的心,到虎跑寺去想像弘一大師,看上海人的生活,乃至周莊逐漸遺失的奢華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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